记张乐平故居行走有感
我曾经去古人的纪念馆、遗留下的亭台楼阁, 通过古人的寥寥几篇诗文,推测那些古人的经历与情感——最终也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或是像听故事般对他们感到惋惜。
我从未在历次行走中,像此次行走般这么有感触。因为这些人离我们这个时代并不遥远。
讲坛行走是从“三毛”创作者张乐平的故居开始。他的故居在一条很深的巷子里,巷子的两侧是一幅幅三毛流浪记的四格漫画。我从巷子口走进去,观瞧着这些漫画:起初三毛的形象是穿着简单的背心,一条短裤,头上只有三根头发,他以小孩的身份走入大人世界,做出一些令大人们哭笑不得的事,风格有一点像《父与子》。我被童真、有灵的三毛逗笑了。可深入巷子,我却笑不出来了,因为没什么可笑的:三毛的形象变了,穿着整齐的军帽、军衣、军裤,有时还戴个红领巾。有一幅漫画叫《三毛智捉赌博者》,漫画大致画的就是三毛看见有人在打牌,于是来的警察,警察把赌博者抓住了。我并没有看到“智捉”体现在哪,这幅漫画也不像是漫画,而像是宣传海报。
进入张乐平故居,里面并非是原貌,而是装修成了小型的张乐平博物馆。先在一楼略看了几处。我们看到了三毛这一形象的演变史。从活泼天真的三毛变成了爱国爱党的懂事三毛,转折点在1949年,懂得都懂。但文字处却只字未提为什么会突如其来地改变,好似这些是理所当然的。
二楼我们看到了许许多多的张乐平自画像。从意气风发的青年,到和蔼的老人,足足摆了两面墙。但在其中唯有一副画格格不入,名字叫《爸爸》。画中的张乐平是一个看着满腔愤懑,却面带着疲惫颓态,胡子拉碴的中年人。别的自画像中的他都是笑着的,唯有《爸爸》这幅嘴是撅着的。结合之前看的材料,我们知道他画完这幅后是想要自杀的。想想吧,设身处地想想吧!张乐平用一生奉献给艺术,造就出三毛这个多少人童年的回忆,可却在那个年代被批斗,被抄家!当他跪在地上,低着头看到自己辛辛苦苦画的画稿被随意撕碎,飘落到红卫兵的脚前;当他走在街上,听见曾经最崇拜他的小孩喊着“一——二——三——打倒张乐平”;当他在二楼作画时,走到窗前,却看到楼下的行人对他指指点点……真有人会真心不在意这些?真有人能有勇气去活着?
若是张乐平最后在自画像最底下写下了“爸爸”两字,舍不得家人,舍不得对于艺术的热爱,也许,我们再也看不到画中那个和蔼的老人了。
走出张乐平故居,站在巷子里,思绪难以平复。除了我们行走的人,还有一种人也出入于这个故居:那是一群穿着绿色运动服,身前身后有号码的跑步者。他们应该正奔波于城市的各个景点,进行着一场城市运动比赛。而张乐平故居,就是他们的一处打卡点:他们走到故居门口,喝上一瓶水,看一眼秒表,接着在扇子上画一个三毛头像,拿手机一拍——证明他们来过这里,打过卡。但是,很多人甚至没有到故居里看一看,哪怕是瞧一眼。既可笑,有可悲。
现在想想,张乐平是不幸的,但也是最幸运的。他画了三毛,在世上留下了属于他的痕迹,于是终于在这个时代留下了这个故居。可是,文革中被批斗的只有他吗?那些曾全身心投入艺术、教育的人,去哪儿了?幸运的如田汉,留下了一个标签:“写下了《义勇军进行曲》的歌词”,而更多的是消失了,仿佛世界上本就没有他们。
愤怒完后是冷静。我是为他们感到不平,可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。难道我们只应该沉浸在对于文革的悲哀,对于国家遮蔽事实的愤怒吗?我想这并不是这次行走的唯一意义。摆脱信息茧房,不让悲剧重演,不重新成为那些愚昧的帮凶,至少在不理智的人群中独善其身,才是这个时代回顾文革的现实意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