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你说起一条马路时会想起什么?这条路的路名?两边的景观?路况?反正很少会想到这条路上曾经发生过的事,因为崭新的路砖已经取代了旧的,掉了漆的建筑物也翻新重修,几十年前那些腥风血雨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。我们这次行走的区域位于市中心静安区,阳光透过法梧桐的叶子照在路面上,像金色的波浪,路边的商铺泛着暖色的光,橱窗里展示着精致玲珑的甜品,往来的行人走过身后仍残余着香水的气息……分明一副优雅美丽又繁荣的样子,谁会在意那些路边的建筑的过去,又会有谁为之驻足……?
这次走的是一条很特殊的路线,是那上世纪60-80年代间的文艺之路,我们是踏着令无数人悲泣的路走过来的,不用拂去旧照片的灰尘,历史的真相就在眼前。行走的起始站在五原路张乐平的故居,我到的还算比较早,于是领了耳机就去看了看弄堂的两边画有三毛的墙,具体的内容印象比较模糊了,只记得有一幅三毛捉黄牛,其余的都是些画军民鱼水情或者是三毛打击违法犯罪的故事,后面进入张乐平故居一楼的纪念馆内也发现有同样的情况。万老师着重让我们看了看大概1948-1950年前后三毛形象的变化,很明显可以看到三毛在那段时间之前一直都是个顽皮的小孩子,会恶作剧,也会做些幼稚的事情,当然幼稚不是贬义,毕竟他是小孩子嘛,这个时间的三毛充满了真实的小孩子的天真童趣,贴近现实生活,因此大受欢迎。而那段时间后则明显地变样,都为“主题先行”,只见三毛当上了少先队员,胸前的鲜艳的红领巾很是瞩目,内容也变成了在弄堂里看到的一般,总结一下就是充满红色与正能量,而在文革期间,三毛更是积极响应号召,贴大字报,我想到一句话,“文艺为政治服务”啊……二楼一个房间里陈列着他的自画像,老师让我们猜哪个是他想自杀前画的一幅,我起先是猜了一副用线比较弯曲,更偏向抽象风格的,后来一想不太对,材料上写着他的头发如刀一样竖起来,遂找到了正确答案。他到底想通过这幅画表达什么?愤恨,委屈,不解 ……小孩子们不再说“张伯伯好”,而是“打到张乐平”,就连最珍爱的三毛手稿被撕毁,怎么会不难受呢?当他提笔写完在角落的作品名称“爸爸”时,他又想起了什么?在《张乐平:一壶浊酒慰平生》中有这样一句很打动人心的话“这个世界还是有很多让他不舍得的事情的。他想画画的愿望,始终是他对世相的巨大积极性,而他想画的动力,来源于他内心的美好与童心。童心真的是很伟大的东西,即便它不能改变四处横生的痛楚,却可以让人在一个又一个紧要的关头逢凶化吉。”
离开张乐平故居后走在路上看见了上影厂,我在来的路上已经看见过了,还往里望了一眼,空荡荡的,什么人都没有。我本以为这个上影厂是新建的,没想到就是原来那个上影厂,也许那工农兵雕像上的斑驳痕迹可以证明这一点。我们谈到说许多电影厂的厂标都是工农兵,确实如此,上影厂的是两个工人和一个农民,都目光坚定地望着远方,其中一个工人的手还恰好指向一个形似国徽的标志,我不知道这个标志是什么意思,但是我推测它可能是类似于工农联盟这样的一个组织,因为那颗星被麦穗所围绕,并且徽章底部有个类似于钉耙的东西。这符合描述,我们的国家是由工农阶级组成的。又是那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发言,所谓“文艺为工农兵”服务,应该正是如此吧。谈起了这里的历史,员工有一千多人,被打到的就有三百多人,情形很不容乐观,员工之间互相揭发,这也只是一个缩影罢了,这背后更恐怖的是那个时代揭发自己的亲人朋友来展示自己有多么“红”的,真令人毛骨悚然,但在那个时候的人看来也只是家常便饭罢了,出卖亲朋好友,甚至杀了他们,这都是再“正常”不过的事情了。上官云珠在这里工作时,又会怎么想呢?她作为一个四十多岁的演员,应正值艺术高峰期,此刻一个演员的演技褪去了生硬和羞涩,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,就在这么好的事业黄金时期,她却被定级为四级演员,成为了最底层的无戏可接的演员。为什么?她的演技是无可挑剔的,所有人都有目共睹,《上海的红颜遗事》这本书里面有一个情节让我印象特别深,她演过一场悲情戏,都拍完了她还沉浸在角色中无法抽离,在片场哭得泣不成声,况且这还是她年轻的时候啊!她没被定为一级或者二级的原因完全是政治。一级是延安老革命,二级是重庆抗日骨干,末等就是她这种留在沦陷区的,即使天分再高也只能被埋没雪藏,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啊!优秀的人才消失于荧屏,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再次上镜呢……
走进聂耳雕像,我们得以知晓一些背后的故事。这座雕像是在他的故居之一附近,为了他的九十周年诞辰所作。他的故乡在云南,母亲是傣族人,他的音乐很可能因此启蒙,后来他逃亡来到了上海,并结识了田汉,但很可悲的是田汉的死牵涉到了政治原因,大家一讲起来就像听到了什么机密一般赶紧捂住耳朵或是转移话题,这是一种对历史真相的逃避与忽视,是严肃的,也不禁令人反思为何会演变为这样。其实我自己也有点忌讳聊到这种政治内容,可以看到我的用词都是比较小心谨慎的,我会尽量避免谈到一些敏感的词,这也是一种通病吧,要刨根问底的话就是我的爱国程度不是最高,并不是完全没有,我爱国但我不会盲目爱国,这在一些人看来是一种需要治疗的病吧,而且还不轻……但我知道我的思想不应该被主流媒体所控制,要多问问自己“为什么”才有可能知道真相。与我的一些语言表达相反,我其实对这段时间的历史特别感兴趣,但是受限制,我其实能接触到的内容很少,我要怎么做才能了解历史的真相?这也是个值得深究的问题。
之后我们来到了有普希金雕像的小花园,很明显这个普希金像是重塑的,据悉,上海政府在文革后打算重塑一些被摧毁的雕像,而只给了四万块钱,在成本的限制下只有一小部分的雕像被重塑,而普希金的就是其中的一个,因为他是俄罗斯人。这是上官云珠告诉姚姚她要自杀了的地方,在那个宁静的夜晚,月光是否照在残缺的普希金像上,又照进上官云珠那双饱含风霜的眼睛呢?上官云珠告诉姚姚她的生父姚克的事情,为自己所做过的行为后悔,她还告诉了姚姚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,至少是在那个时候不可告人的秘密。关于她被毛泽东接见的事,那些疯狂的空四军闯进上官云珠,逼她交代,绝不仅是之前拍电影的意图,威胁她承认自己有罪。《上海的红颜遗事》里有这么一段话“如今那些事,交代给空四军的人是死,不交代也是死”,交代了就说明她是真的有问题,会像同时期的其他文人一样被打死,甚至枪毙,不承认,那就是心里有鬼,有见不得人的事情,被那些人打死,还不如自己求个痛快的死法。她把这件事托付给姚姚,希望她有朝一日可以在美国把这件事情说出来,为她平冤,她怀揣着这样的想法,在建国西路高安路的公寓四楼一跃而下,她的死状是如此得惨烈,她跳进一盆菜里,血溅到菜上,可是那些卖菜的只是把菜洗了洗,便卖给了来买菜的人,这已经是见怪不怪了。但是姚姚没能等到那一天,她的生活好转起来的时候,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使她也了结了她的悲剧般的一生,她并没有安息,在书本后记《幸存者》中,把城市的惊雷与暴雨比作了姚姚的在天之灵,她从来没有安息。那绝密的消息也没有等到重见天日的一天,随姚姚一起永远消失了。
我这次行走完情绪蛮复杂的,就在这里曾经真实发生过血案啊,文人们被逼上穷途末路,这是时代的哀歌,是文化受的一次重创,我们能做的只有记住那些惨烈的往事,要让他们的灵魂安息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