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影中的旧痕
——探访戴西的踪迹
合上《上海的金枝玉叶》那天,空调风正卷着窗帘边角轻轻晃。书里的戴西总是出现在眼前——那个在中西女中背单词的少女,那个在郭宅煮咖啡的妇人,那个在永安百货试香水的名媛。这个暑假实在闷热得慌,我揣着书里折角的几页地址,决定一个人去上海的街巷里走走,找找被文字焐热过的痕迹。
第一站是市三女中。据说这里就是当年的中西女中,可站在铁门外,鞋底都快被路烤化了,眼前的景象却和书里对不上号。校门紧闭着,大概是假期的缘故,连个人影都没有,只有门柱上“市三女中”的牌子晒得发烫,旁边一小块金属牌刻着“原中西女中旧址”,算是唯一能牵出戴西的线头。书中说戴西总爱在课间跑到草坪上,裙角扫过带露珠的三叶草,可如今隔着铁门望进去,操场是塑胶跑道,白花花的太阳晒得地面泛光,哪有什么草坪的影子。我看了半天,只能对着那块小小的牌子,想象八十多年前,那个梳着辫子的少女,是怎样在凉快的树荫里,笑着跑进这扇门的。
从市三女中出来,汗顺着后颈往下淌,黏得像涂了胶水。辗转到利西路的郭宅时,衣服后背已经湿透了。书里写这里是戴西婚后的家:“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,在地板上投下条纹,钢琴上的玻璃杯盛着冰镇柠檬水,冰珠顺着杯壁往下淌。”可眼前的郭宅,门扉关得死死的,墙皮被晒得褪了色,门环上的铜绿厚得像结了层壳。院墙爬满了蔫头耷脑的野藤,把雕花窗棂遮去大半,门缝里望进去,荒草在烈日下打着卷,连风都懒得吹过。我想起书中那句“傍晚时她会坐在廊下摇着蒲扇,听巷口卖冰棍的吆喝声”,再听听此刻巷子里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气声,心里空得发慌。
想到有采访任务,拉住一个骑着自行车、汗流浃背的大叔问:“您知道这房子里住过叫戴西的人吗?”大叔头也不回地摆摆手:“不晓得哦,天太热,赶紧回家喽。”问了几个躲在树荫下纳凉的老人,也都是摇头。我蹲在墙角,真是没招了,怎么会一个路人也不知道?我掏出被汗水浸得发潮的手机搜“利西路郭宅攻略”,跳出的词条只有三行字:“民国老宅,砖木结构,现为私人住宅”。正对着屏幕,突然有两个小姐姐跑过来与我搭讪:“你也是来看郭宅的吗?”我以为终于遇到同道中人了,刚想问几句,结果两位给我来一句:“我看你这个攻略不错,拍照机位也很好,能不能帮我拍两张?”对上二位真诚的眼神,我无话可说,帮忙之后匆匆离去。(嗯对事实便是如此,从而我已经发现好像上海很多老弄堂已经变味道了)
后面逛到了南京路的永安百货。热气裹着人声扑面而来,霓虹招牌被晒得发黏,喇叭里的促销声吵得人头疼。书里写戴西常来这里:“乘电梯到顶楼喝冰咖啡,玻璃窗外是黄浦江的风,侍者会为她递上冰镇的毛巾。”如今的永安百货里冷气开得足,却挡不住涌进来的人潮,化妆品柜台前挤满了汗津津的顾客,电梯里的人贴得像饼,哪还有喝咖啡的角落。我靠在旋转门旁的柱子上,望着那些扇着扇子、拎着购物袋的人,他们和我一样,踩着戴西曾走过的地板,却没人抬头看看天花板上依旧华丽的吊灯,没人想起那个曾在这里对着橱窗,轻轻擦掉额角薄汗的女子。
暮色总算漫上来时,我坐在永安百货对面的长椅上,看车流卷着热气淌过。手里那张记满地址的纸条,早就被汗水洇得不成样子。戴西的踪迹,好像真的被这毒辣的太阳烤成了蒸汽,混在上海的暑气里,看不见,抓不着。可摸出兜里那本被体温焐热的《上海的金枝玉叶》,手上的汗水仿佛要沾湿了书页,忽然就懂了——那些被我在闷热午后反复摩挲的字句,那些让我顶着烈日也要去找的片段,不就是戴西留下的踪迹吗?就算天再热,路再远,只要还有人捧着这本书,还有人愿意在汗流浃背里循着文字去找寻,她就永远活在这座城市的光影里,活在每一个为她驻足的人心里。
备注:因为行程原因,没有和文哲书院大部队一起行走,路线可能稍有不同。